摘录:《海边的卡夫卡》

摘录

《海边的卡夫卡》中文版序言

之所以想写少年,是因为他们还是“可变”的存在,他们的灵魂仍处于绵软状态而未固定于一个方向,他们身上类似价值观和生活方式那样的因素尚未牢固确立。然而他们的身体正以迅猛的速度趋向成熟,他们的精神在无边的荒野中摸索自由、困惑和犹豫。我想把如此摇摆、蜕变的灵魂细致入微地描绘在fiction(小说)这一容器之中,藉此展现一个人的精神究竟将在怎样的故事性中聚敛成形、由怎样的波涛将其冲往怎样的地带。

年龄在十五岁,意味着心在希望与绝望之间碰撞,意味着世界在现实性与虚拟性之间游移,意味着身体在跳跃与沉实之间徘徊。我们既接受热切的祝福,又接受凶狠的诅咒。

另一种精神救赎之旅(译序)

因此他们从来不是社会这部庞大机器中的一个螺丝钉,不认同任何权威、权势、权位、体制和所谓主流价值观,而宁愿离群索居,在社会边缘地带作为边缘人默默拧紧自己的发条。但他们绝非弱者,也同所谓颓废、冷漠不大是一回事。他们拥有健全的知识体系、独立的人格和价值观、世界观,一个突出表现就是独自在脑袋里或在私人交谈中对现存社会体制即“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酷酷地评头品足、冷嘲热讽,时有一针见血的见解和惊人之语,在这个意义上堪称真正的强者。

不要有太多的启蒙意味。不引导他,不做那样的事。我想做的是让他思考,让他用自己的脑袋判断。作者不可引导他。用前面的话说,就是将各种各样的原型摆在他面前,促使他自然而然地理解、消化和接受。

大岛从不居高临下地对田村卡夫卡君指手画脚,只是以平等的态度倾听对方的诉说,提供知识和建议时也从无强加于人的意味,更多的时候是表示理解,以其特有的温情和关爱促使少年思考和做出判断

缺乏想像力的狭隘、苛刻、自以为是的命题、空洞的术语、被篡夺的理想、僵化的思想体系——对我来说,真正可怕的是这些东西。

我这个人身上,强烈的向内部分和物理性外向部分好像同时存在。这点现在也一样,人这东西是很难改变的。

在社会上我们都不是自由的,背负种种样样的责任和义务,受到这个必须那个不许等各种限制。但同时又想方设法争取自由。即使身体自由不了,也想让灵魂获得自由

不错,人人都是孤独的。但不能因为孤独而切断同众人的联系,彻底把自己孤立起来。而应该深深挖洞。只要一个劲儿地往下深挖,就会在某处同别人连在一起。一味沉浸于孤独之中用墙把自己围起来是不行的。

某种情况下,命运这东西类似不断改变前进方向的局部沙尘暴。你变换脚步力图避开它,不料沙尘暴就像配合你似的同样变换脚步。你再次变换脚步,沙尘暴也变换脚步——如此无数次周而复始,恰如黎明前同死神一起跳的不吉利的舞。这是因为,沙尘暴不是来自远处什么地方的两不相关的什么。就是说,那家伙是你本身,是你本身中的什么。所以你能做的,不外乎乖乖地径直跨入那片沙尘暴之中,紧紧捂住眼睛耳朵以免沙尘进入,一步一步从中穿过。那里面大概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方向,有时甚至没有时间,惟有碎骨一样细细白白的沙尘在高空盘旋——就想像那样的沙尘暴。

从沙尘暴中逃出的你已不再是跨入沙尘暴时的你。是的,这就是所谓沙尘暴的含义。

第1章

我和姐姐坐在哪里的海岸上,两个人开心地笑着。姐姐往旁边看,脸有一半阴影,以致看上去笑脸从正中间切开了,就像在课本照片上见到的希腊剧面具一样含有双重意味。光与影。希望和绝望。欢笑与哀伤。信赖和孤独。我则毫不羞涩地直盯盯对着镜头。

尽管世界上有那般广阔的空间,而容纳你的空间——虽然只需一点点——却无处可找。你寻求声音之时,那里惟有沉默;你寻求沉默之时,那里传来不间断的预言。那声音不时按动藏在你脑袋某处的秘密开关。

路灯宛如刻在世界上的刻度,以相同的间距无限延展开去。新灯光被拉到跟前,下一瞬间便成旧灯光闪去背后

第3章

出门靠旅伴,人间靠温情。

熟睡中的她看上去像很小的孩子,尖尖的耳垂如小蘑菇从发间露出。不知何故,那耳朵给人以容易受伤害的印象。

第5章

成为另外一个人不容易,成为另一个名字并不难。

“前世的因缘——人世间即使微不足道的事,也不是纯属巧合。”

她的名字叫樱花,那不是姐姐的名字。但名字那东西是可以随便改的,特别是在企图从某人面前消失的情况下。

这么着,肚皮久违地饱了,充满幸福感。吃罢坐在站前广场长椅上,仰望晴朗朗的天空。我想我是自由了。我在这里自由得像空中的行云。

不少书从书页间漾出久远年代的气息。那是长久安息在封面与封面之间的深邃的知识和敏锐的情感所释放的特有芳香。

古时候,世界不是由男和女,而是由男男和男女和女女构成的。就是说,一个人用的是今天两个人的材料。大家对此心满意足,相安无事地生活。岂料,神用利刀将所有人一劈两半,劈得利利索索。结果,世上只有男和女,为了寻找本应有的另一半,人们开始左顾右盼,惶惶不可终日。

人一个人生存是很不得了的事

看上去她在通过背影向我诉说什么,诉说不能诉诸语言的什么,诉说无法当面传达的什么。然而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我不明白的事很多很多。

走得既不太快,又不过慢。走法跟极普通的人一样,以免引起别人不必要的注意。

我自由了。我闭起眼睛,就自己自由了这点思索一阵子。但是,我还不能完全理解自由这东西是怎么回事。现在明白的只是自己成了孤身一人。孤身一人住在陌生的地方,如丢了指南针丢了地图的孤独的探险家。莫非这就是自由的含义?连这点我都稀里糊涂。于是我不再思索。

第6章

没有名字不容易记,因而适当取了一个。

“可是在人类社会,若不会写字,那就是脑袋不好使;若不会读书看报,那就是脑袋不好使。此乃金科玉律。

我以为你也知道来着——猫这东西,是习惯性很强的动物,大体上生活循规蹈矩,不喜欢大的变化,除非有特殊情况。所谓特殊情况,就是性欲或事故什么的,基本不出这两种。”

不过么,影子的事最好还是多少考虑考虑。作为影子也可能觉得没面子。假如我是影子……就不愿意只有一半。

第7章

因为你是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

只要我有意,我是可以给年长者以好印象的。

百年之后,置身此处的人们(也包括我)应该从地上荡然无存,化为尘埃化为灰烬。如此一想,我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情。这里所有的人或物都显得虚无缥缈,仿佛即将被风吹散消失。我伸开自己双手定定地细看。我到底为了什么如此东奔西窜呢?何苦这么苦苦挣扎求生呢?

周遭的现实世界如电影场景淡出一样渐渐消失,我孤身一人深入字里行间。我比什么都喜欢这一感觉。

我觉得对于大岛,一定程度上不妨据实相告。他还是会尊重我的立场的,不至于满口说教或把常识性意见强加于我。但现在我还不想对任何人说得过多。本来我就不习惯对别人坦白什么或解释自己的心情。

我这种中规中矩、内敛而简朴的生活的崩毁(当然早晚总要崩毁)

第10章

您也知道的,跳蚤那东西可不是好惹的,一旦上身就很难抖落掉,和坏习惯一个样。”

人们大多以为猫这东西只是在朝阳地方躺躺歪歪,也不正经劳作,光知道优哉游哉。其实猫的一生并不那么充满田园牧歌情调。猫是身心俱弱易受伤害不足为道的动物,没有龟那样的硬壳,没有鸟那样的翅膀,不能像鼹鼠那样钻入土中,不能像变色蜥蜴那样改变颜色。不知有多少猫每日受尽摧残白白丢掉性命。这点人世诸位并不晓得。

中田放松身体,关掉脑袋开关,让存在处于一种“通电状态”。对于他这是极为自然的行为,从小他就不怎么思考什么得过且过。不大工夫,他开始像蝴蝶一般在意识的边缘轻飘飘地往来飞舞。边缘的对面横陈着黑幽幽的深渊。他不时脱离边缘,在令他头晕目眩的深渊上方盘旋。但中田不害怕那里的幽暗和水深。为什么非害怕不可呢?那深不见底的无明世界,那滞重的沉默和混沌,乃是往日情真意切的朋友,如今则是他自身的一部分。这点中田清清楚楚。那个世界没有字,没有星期,没有装腔作势的知事,没有歌剧,没有宝马,没有剪刀,没有高筒帽。同时也没有鳗鱼,没有夹馅面包。那里有一切,但没有部分。没有部分,也就没必要将什么和什么换来换去。无须卸掉或安上什么。不必冥思苦索,委身于一切即可。对中田来说,那是比什么都值得庆幸的。

第11章

真正重要的事不能轻易出口。

可以想起那里的气味儿,可以想起某种感触,但长相无论如何也浮现不出。

对于错综复杂的问题最好不要过早斩钉截铁下结论,因为世上没有绝对如何这样的事。

如果能让你为我下一次真正困难时多少留一点好意,

第12章

尽管世界上每一个体的存在是艰辛而孤独的,但就记忆的原型而言我们则密不可分地连在一起

从此成了天涯孤客,独对人生。

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被淡忘。无论是那场大战,还是无可挽回的人之生死,一切都正在成为遥远的往事。日常生活支配了我们的心,诸多大事如冰冷古老的星球退往意识外围。我们有太多必须日常思考的琐事,有太多必须从头学习的东西:新的样式、新的知识、新的技术、新的话语……可是与此同时,也有的东西无论经历多长时间无论其间发生什么也是绝对忘却不了的。有磨损不掉的记忆,有要石一般存留心中的场景。

我目睹的风景真是正确的风景不成?我眼中的色彩真是正确的色彩不成?我耳闻的鸟鸣真是正确的鸟鸣不成……

有能力的孩子有时因其有能力而一个又一个冲击本应由身边大人达成的目标,这样一来,就会由于过多处理眼前的现实性课题而渐渐失去其中作为孩子应有的新鲜的激动和成就感。处于如此环境的孩子,不久就将牢牢关闭心扉,将心情的自然流露封在里面,而重新开启这种关闭的心扉则需要漫长的岁月和努力。孩子们的心很柔弱,可以被扭曲成任何样子,而一旦扭曲变硬,就很难复原,很多时候都无可奈何。

我灵魂的一部分依然留在那座山林之中,因为那是超越我人生所有行为的东西。

第13章

人这东西实际上恐怕是很难以自己的力量加以选择的。

“可是人这东西是要把自己附在什么上面才能生存的。”大岛说,“不能不那样。你也难免不知不觉地如法炮制。如歌德所说,世间万物无一不是隐喻。”

路笔直笔直畅通无阻,太阳又没下山,油箱满满的。

拉上谁一起死不在大岛人生的选项之内

某种具有不完美性的作品因其不完美而强有力地吸引人们的心——至少强有力地吸引某种人的心。

在这个世界上,不单调的东西让人很快厌倦,不让人厌倦的大多是单调的东西。向来如此。我的人生可以有把玩单调的时间,但没有忍受厌倦的余地。而大部分人分不出二者的差别。

因为孤独因你本身而千变万化。

不过的确有好处,这里的生活对于我是很有意义的体验。可以看许多书,可以一个人慢慢思考。

第14章

就算大家欣赏他能同猫说话,为他那么了解猫的习惯和想法感到惊奇,他也不置一词,只是微微一笑而已。中田老实认真,彬彬有礼,且总是面带微笑,因此在附近太太们中间评价十分之高。

然而世间有很多事情超出中田的想像,其中有许许多多中田所不能理解的缘由,所以中田不再思考。以容量不足的脑浆再怎么思考下去,也无非落得头痛而已。

死本来就在中田想像的围墙之外,痛苦在实际到来之前不在其视野之中。他无法想像虚拟的痛苦。故而,中田纵使巨犬立于前也并不畏惧,只是略感困惑。

办不到的事我不求人。因为别人办不到的事求也没用,纯属浪费时间。

第15章

身体强烈需要睡眠,而意识却清醒如水。

我可以超越时间,用指尖摩挲出这里存在的过去的影子。自己可以同那影子合为一体。

“一切都是想像力的问题。我们的责任从想像力中开始。叶芝写道:In dreams begin the responsibilities。诚哉斯言。反言之,没有想像力,责任也就无从产生,或许。一如艾希曼的事例。”

必须趁记忆还清晰的时候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下来,因为谁也不晓得记忆能以正确的形态在那里逗留多久。

不光是漂亮。是的,星星们还同森林的树木一样在生息、在呼吸,我想。它们看着我,晓得我以前干过什么和以后将干什么,事无巨细都休想逃过它们的眼睛。我在星光灿烂的夜空下再次陷入强烈的恐怖之中,呼吸困难,心跳加快。在如此数不胜数的星斗的俯视下活到现在,却从未意识到它们的存在。甚至一次也没有认真思考过它们。不,岂止星星,此外世上不是有许许多多我未觉察或不知道的事物吗?如此一想,我感到一种无可救药的无奈。纵然远走天涯海角我也逃不出这无奈。

我制定自己的守则,不越雷池半步,这样我就不至于迷路,或许。

我再次认识到太阳光对于人类是何等宝贵。我以全副身心体味着宝贵的每一秒。昨晚无数星斗带来的汹涌的孤独感和无奈感不翼而飞。但时间一过,太阳随之改变位置,光也尽皆失去。

独自思考与脑袋所思所想不同的什么

沉默是可以用耳朵听到的,这我知道。

第16章

怀着巨大的偏见当机立断——此乃杀人秘诀

“中田君,大凡事物必有顺序。”琼尼·沃克说,“看得太超前了不行。看得太超前,势必忽视脚下,人往往跌倒。可另一方面,光看脚下也不行。不看好前面,会撞上什么。所以么,要在多少往前看的同时按部就班处理眼下事物。这点至为关键,无论做什么。”

闭了眼睛情况也丝毫不会好转。不是说闭起眼什么就会消失,恰恰相反,睁开眼时事情变得更糟。我们居住的就是这样的世界。中田君,要好好睁开眼睛。闭眼睛是怯懦的表现,把眼睛从现实移开是胆小鬼的行为。即使在你闭眼捂耳之时,时间也照样挺进,喀、喀、喀。”

“你不再是你,”他静静地说,在舌尖上细细品味这五个字,“这点非常重要,中田君,人不再是人这点。”

第17章

火苗怎么都看不厌。形状多种多样,颜色各所不一,像活物一样动来动去,自由自在。降生,相逢,分别,消亡。

大岛把小屋锁上,我最后回头看小屋。刚才那么实实在在,现在竟像是虚拟物。仅仅离开几步,那里有过的事物便倏然失去了现实感,就连理应刚才还在那里的我本身也似乎变得虚无缥缈了。

在大自然中一个人孤零零生活的确妙不可言,但一直那样下去并不容易。

但大自然这东西在某种意义上是不自然的,安逸这东西在某种意义上是带有威胁性的,而顺利接受这种悖反性则需要相应的准备和经验。

人强烈追求什么的时候,那东西基本上是不来的;而当你极力回避它的时候,它却自然找到头上。

希腊悲剧。卡桑德拉是发布预言的女子,特洛伊的公主。

她说出口的预言百发百中,然而谁也不信以为真。这就是阿波罗施加的诅咒。而且她说出的预言不知何故全是不吉利的预言——背叛、过失、人的死、国的陷落。

欧里庇得斯或埃斯库罗斯的戏剧

我理解你,佐伯理解我。我接受你,佐伯接受我。就算你是身份不明的十五岁离家出走少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那,归根结底你怎么想呢——关于自己成为图书馆一部分?”

每个人都四处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男男和女女和男女。”

我们大部分人都是在拼死拼活寻觅自己剩下那一半的过程中笨拙地送走人生的,

‘或许如此分开一次也是很重要的,’他在信中写道,‘因为两相分离可以确认我们实际在多大程度上珍惜对方和需要对方。’可是她不那么认为。因为她明白两人的关系已经牢固得无须特意确认。那是百分之百的宿命式联结,从一开始就是无可分离的。他则不明白,或者说即使明白也无法顺理成章地接受,所以才毅然去了东京,大概是想通过磨炼来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为牢不可破。男人往往有这样的念头

幸福只有一种,不幸千差万别,正如托尔斯泰所指出的。幸福是寓言,不幸是故事。

“歌名叫什么呢?”
“《海边的卡夫卡》。”大岛说。
“《海边的卡夫卡》?”
“是的哟,田村卡夫卡君。和你同名,堪称奇缘吧。”

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的死。

今天她也容貌美丽、身材苗条,样子基本和《海边的卡夫卡》唱片封套上的一模一样,依然文雅秀气,楚楚动人,只是那绝对通透的微笑没有了。现在她也时而微笑,妩媚固然妩媚,但那是局限于一定时间和范围的微笑,外围有肉眼看不见的高墙。那微笑不会将任何人带到任何地方。

她出口的话语总是那么温文尔雅,但其中缺少应有的好奇心和惊叹的余韵。她鲜活的心灵——假如有的话——总是深深藏匿在哪里。除去需要做出现实性判断的场合,她极少表露个人意见。她自己不多谈,主要让对方开口,自己和蔼可亲地附和。同她交谈的人很多时候都会在某一点上倏然怀有朦胧的不安,怀疑自己无谓地消耗她宁静的时光、将一双泥脚踏入她井然有序的小天地,而这种感觉大多是正确的。

毕竟返回浸染着往日记忆的生身之地是需要相应的决心的。”

我们的人生有个至此再后退不得的临界点,另外虽然情况十分少见,但至此再前进不得的点也是有的。那个点到来的时候,好也罢坏也罢,我们都只能默默接受。我们便是这样活着。

第19章

星期一图书馆不开门。平日图书馆也够安静,休息日就更加安静,俨然被时间遗忘的场所,或者像不希望被时间发现而悄然屏息的地方。

大岛说,“但佐伯也好我也好都不喜欢邋遢,尽可能做得井井有条。这里是我们的家。应该对其怀有敬意。希望你也能这么做。”

我点头。

较之看我们做不到的,不如将目光投在我们做到的地方,这难道不才是所谓公正吗?”

“如果一一搭理想像力不够的人,身体再多也不够用。是这样的?”我说。

缺乏想像力的狭隘、苛刻、自以为是的命题、空洞的术语、被篡夺的理想、僵化的思想体系——对我来说,真正可怕是这些东西。我从心底畏惧和憎恶这些东西。何为正确何为不正确——这当然是十分重要的问题。但这种个别判断失误,在很多情况下事后不是不可以纠正。只要有主动承认错误的勇气,一般都可以挽回。然而缺乏想像力的狭隘和苛刻却同寄生虫无异,它们改变赖以寄生的主体、改变自身形状而无限繁衍下去。这里没有获救希望。作为我,不愿意让那类东西进入这里。”

第20章

白搭车的老人极其稀罕,而对稀罕的东西他们怀有本能的戒心。

他不可能给谁打电话,也不知卡怎么用,但他觉得最好不要拒绝。时值下午三点。

“中田我喜欢鱼。”

“我喜欢与众不同的人。”司机说,“在这个世上,长得像模像样活得地地道道的家伙反倒信赖不得。”

“这也是关系性。”司机说,“关系性如此这般一个个集合起来,自然有意义从中产生。关系性越多,意义也就越深。鳗鱼也罢浇汁饭也罢烤鱼套餐也罢,什么都无所谓。明白?”

世界日新月异,中田。每天时候一到天就亮,但那里已不是昨天的世界,那里的你也不是昨天的中田。明白?”

哪个恶哪个善?事物的界线渐渐模糊起来。你所以不再能理解猫的语言,恐怕也是这个关系。

第21章

你有按自己意愿生活的权利,十五岁也罢,五十一岁也罢,都跟这个无关。但遗憾的是,这同世间的一般想法很可能不一致。

声音缺少必要的重量。我出口的话语尚未找到去向,便被虚无的空间吞没了

我周围一件一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其中有的是我自己选择的,有的根本没有选择,但我无法弄清两者之间的区别。就是说,即使以为是自己选择的,感觉上似乎在我选择之前即已注定要发生,而我只不过把某人事先决定的事按原样刻录一遍罢了,哪怕自己再怎么想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甚至觉得越努力自己越是迅速地变得不是自己,好像自己离自身轨道越来越远,而这对我是非常难以忍受的事。不,说害怕大概更准确些。每当我开始这么想,身体就好像缩成一团,有时候。

纵使那样,也就是说纵使你的选择和努力注定徒劳无益,你也仍然绝对是你,不是你以外的什么。你正在作为自己而向前迈进,毫无疑问。不必担心。

人不是因其缺点、而是因其优点而被拖入更大的悲剧之中的。

哪里,那不至于的。即使不遇上我,你也一定能化险为夷。为什么我不明白,但总有这个感觉。你这个人身上有叫人这么想的地方。

我们沉默有顷,试图把长期未能诉诸语言的事情诉诸语言。

大岛沉默不语。

一旦说出口去,一旦重新诉诸有形的语言,感觉上我心中随即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在这虚拟的空洞中,我的心脏发出旷远的、带有金属韵味的声响。

没有对于假设的反证,就没有科学的发展

第22章

两人继续闷头吃煎蛋,吃盐巴烤竹鱼,喝海贝大酱汤,吃腌芜菁,吃炝菠菜,吃紫菜,把热白饭吃得一粒不剩。中田总是每口咀嚼三十二下,全部吃完花了不少时间。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五十过后。他既未遭遇事故,又未生病。不喝酒,不吸烟,不熬夜,不暴食,也不看电视,听广播只限于早上做广播体操的时候,只是日复一日做家具做个不止。

弟弟们几乎不和中田接触,见面也只有最初几次。中田和弟弟们已分开三十多年,加之各自生活环境迥然不同,已经没有作为骨肉至亲的亲切感了,纵使有,弟弟们也都忙于维持自家生计,无暇顾及智能上有障碍的兄长。

没有不满,没有愠怒,不觉得孤独,不忧虑将来,不感到不便,只是悠然自得地细细品味轮番而来的朝朝暮暮。如此生活持续了十余年。

关于海中田所了解的,一是广阔无边,二是有鱼居住,三是水是咸的

只有破败荒凉的防波堤和腻糊糊的海水。

第23章

我最初感觉到的,是一种不同于任何东西的强有力的什么在自己心中萌生、扎根、茁壮成长。那是一种切切实实的感觉。被囚禁在肋骨牢狱中的火热心脏则不理会我的意愿,兀自收缩、扩张,扩张、收缩。

真是个能保存东西的人,总是舍不得扔。蛮伤脑筋的习惯

所谓怪异的世界,乃是我们本身的心的黑暗。十九世纪出了弗洛伊德和荣格,对我们的深层意识投以分析之光。而在此之前,那两个黑暗的相关性对于人们乃是无须一一思考不言而喻的事实,甚至隐喻都不是。若再上溯,甚至相关性都不是。爱迪生发明电灯之前世界大部分笼罩在不折不扣的漆黑之中,其外部的物理性黑暗与内部灵魂的黑暗浑融一体,亲密无间,就是这样——”说着,大岛把两只手紧紧贴在一起,“在紫式部生活的时代,所谓活灵既是怪异现象,同时又是切近的极其自然的心的状态。将那两种黑暗分开考虑在当时的人们来说恐怕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今天所处的世界不再是那个样子了。外部世界的黑暗固然彻底消失,而心的黑暗却几乎原封不动地剩留了下来。我们称为自我或意识的东西如冰山一样,其大部分仍沉在黑暗领域,这种乖离有时会在我们身上制造出深刻的矛盾和混乱。”

那样的活灵几乎全部来自阴暗感情。人怀有的剧烈感情,一般都是个人性质的、阴暗的。

“是那么回事。”大岛说,“看来人无论如何是不能为了信义和友情而变成活灵的。只有一死。人要为信义、亲情和友情舍掉性命才能成灵,而能使活而为灵成为可能的,据我所知,仍然是邪恶之心、阴暗之念。”
我就此思索。

“爱即重新构筑世界,这上面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海边的卡夫卡》
你在世界边缘的时候
我在死去的火山口
站在门后边的
是失去文字的话语
?
睡着时月光照在门后
空中掉下小鱼
窗外的士兵们
把一颗心绷紧
?
(副歌)
海边椅子上坐着卡夫卡
想着驱动世界的钟摆
当心扉关闭的时候
无处可去的斯芬克司
把身影化为利剑
刺穿你的梦
?
溺水少女的手指
探摸入口的石头
张开蓝色的裙裾
注视海边的卡夫卡

那里存在的,是天赋才华和无欲心灵坦诚而温柔的砌合。

第25章

过了一会儿,我睡了过去。但睡得很不安稳,身体需要睡眠,意识则加以拒绝。我如钟摆一样在二者之间摇摆不定。

第26章

问乃一时之耻,不问乃一生之耻

有热闹地段,有静悄悄没有人影的地段,但无论什么路面,他都不管不顾地以同一步调快速行进。他年轻自由健康,不存在必须惧怕的东西。

要找的东西找不到,人是睡不着的哟

第27章

。云絮游移,月亮随之摇曳。应该有风,但风声传不来耳畔。

我下床走到窗边仰望夜空,一时思绪纷纭。思索一去无返的时间,思索流水,思索海潮,思索林木,思索喷泉,思索雨,思索雷,思索岩,思索影。它们都在我心间。

如果将外壳和本质颠倒过来考虑(即视外壳为本质,视本质为外壳),那么我们存在的意义说不定会变得容易理解一些。

第28章

“‘所谓纯粹的现在,即吞噬未来的、过去的、难以把握的过程。据实而言,所有知觉均已成记忆。’”

‘“我”既是相关的内容,同时又是相关之事本身。’

黑格尔对‘自我意识’下了定义,认为人不仅可以将自己与容体分开来把握,而且可以通过将自己投射在作为媒介的客体上来主动地更深刻地理解自己。这就是自我意识。

第29章

作为我不想给你添更多的麻烦。

你樱花在这现实世界中活着,呼吸现实空气,述说现实话语。跟你这么说话,可以得知自己姑且同现实世界正常连在一起,而这对我是相当要紧的事。

山茱萸的枝条小幅度地摇颤着,无数刀刃在黑暗中闪光。那里的窗是我的心的窗,那里的门是我的心的门。我就这样睁眼睁到早晨,久久看着无人的空椅。

第30章

虽此时我显形出语,但我非神非佛,本是无情物,虑自与人异。

“跟你说,星野小子,大凡物体都处于移动途中。地球也好时间也好概念也好爱情也好生命也好信息也好正义也好邪恶也好,所有东西都是液体的、过渡性的,没有什么能够永远以同一形态滞留于同一场所。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黑猫宅急便。”

假如故事中出现手枪,那就必须让它发射。

第31章

我想的也和你一样。二十岁离开这里的时候,”她说,“觉得不离开这里就根本没办法活下去,并且坚信自己再不会看到这片土地,丝毫没想到回来。但发生了很多事,还不能不返回这里,一如跑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出生的场所和死的场所对于人是非常重要的。当然出生的场所不是自己所能选择的,可是死的场所则在某种程度可以选择。

“因为任何人都在通过恋爱寻找自己本身欠缺的一部分,所以就恋爱对象加以思考时难免——程度固然有别——悲从中来,觉得就像踏入早已失去的撩人情思的房间。理所当然。这样的心情不是你发明的,所以最好别申请专利。”

地球缓慢地持续旋转,而人们都活在梦中

第32章

他的意识即刻适应了枕旁有石头存在这一事实,顺理成章地接受下来,而没有朝“何以出现这样的东西”方向延伸。考虑事物的因果关系很多时候是中田力所不能及的。

稍顷,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紧跟着雨点劈里啪啦落了下来。雷声不怎么雄壮,感觉上就像懒惰的小人在鼓面上顿脚。但雨刹那间变大,瓢泼一般泻下。世界笼罩在呛人的雨味儿里。

“能在中田我身旁待一些时候么?”

正因为不能称心如意,人世才有意思。

如果中田我是普通的中田,中田我的人生想必截然不同,想必跟两个弟弟一样,大学毕业,进公司做事,娶妻生子,坐大轿车,休息日打高尔夫球。可是中田我不是普通的中田,所以作为现在这样的中田生活过来了。从头做起已经太晚了,这我心里清楚。尽管如此,哪怕再短也好,中田我也想成为普通的中田。老实说,这以前中田我没想过要干什么,周围人叫我干什么我就老老实实拼命干什么,或者因为势之所趋偶然干点什么,如此而已。但现在不同,中田我有了明确的愿望——要返回普通的中田,要成为具有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含义的中田。

“琼尼·沃克钻到中田我体内,让中田我做中田我不喜欢做的事。琼尼·沃克利用了中田我,可是中田我无法反抗。中田我不具有足以反抗的力量,为什么呢,因为中田我没有实质。”

阿爷常说我的糟糕之处就是不好好考虑考虑就跟陌生人打得火热。

第33章

清晨一个人也没有的图书馆里总好像有一种令我心动的东西。一切语言和思想都在这里静静憩息。我想尽量保持这个场所的美丽、清洁和安谧。

叫苦和拒绝负荷是身体的正常反应。我必须做的是安抚和制服这样的反应。

然而我也十分清楚自己哪里也去不成。
“然而你也十分清楚自己哪里也去不成。”叫乌鸦的少年说道。

在站内我几次同巡逻的警察擦肩而过,但他们看都不看我一眼。身负背囊的晒黑的年轻人到处都有,我也难免作为其中的一分子融入万象之中。无须心惊胆战,自然而然即可,因为那一来谁也不会注意到我。

或许世上几乎所有人都不追求什么自由,不过自以为追求罢了。一切都是幻想。假如真给予自由,人们十有八九不知所措。这点记住好了:人们实际上喜欢不自由。

文明诞生于人类开始建造樊篱之时。堪称独具慧眼之见。的确,大凡文明都是囿于樊篱的不自由的产物。

“不过那样的生存方式恐怕也还是有其局限的。不可能以强壮为墙壁将自己围起来。强壮终究将被更强壮的击败,在原理上。”

我追求的、我所追求的强壮不是一争胜负的强壮。我不希求用于反击外力的墙壁。我希求的是接受外力、忍耐外力的强壮,是能够静静地忍受不公平不走运不理解误解和悲伤等种种情况的强壮。

我不知道昨夜我们做的事是否正确,但当时我下决心不再勉强判断什么,假如那里有河流,我随波逐流好了。”

第34章

人生这东西怎么折腾反正都一塌糊涂,他想。只不过小时候不知道罢了。

“全都是伟人、天才,人世间就麻烦了。必须有人四下照看,处理各种现实性问题才行。”

无论什么都需要一个顶点

只要活着,我就是什么,自然而然。可是不知何时情况变了,我因为活着而什么也不是了。

他是何等现实、和蔼、谦逊而又豁达之人,与此同时他又是个多么复杂的人,心中怀有多么沉寂的黑暗……

第35章

且听风声

事情一件接一件。那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我的责任。责任不在预言,不在诅咒,不在DNA,不在非逻辑性,不在结构主义,不在第三次产业革命。我们之所以都在毁灭都在丧失,是因为世界本身就是建立在毁灭与丧失之上的,我们的存在不过是其原理的剪影而已。例如风,既有飞沙走石的狂风,又有舒心惬意的微风,但所有的风终究都要消失。风不是物体,而不外乎是空气移动的总称。侧耳倾听,其隐喻即可了然。

“我自身的事?”
“侧耳倾听即可,田村卡夫卡君。”大岛说,“侧耳倾听,全神贯注,像蛤蜊那样。”

第36章

“打开的东西要关上,拿出的东西要归还。

愚者之虑莫如休憩。

“为什么一看海心里就会安稳呢?”
“大概是因为坦坦荡荡什么也没有吧。”

和你在一起果然不腻烦。怪名堂层出不穷

第37章

如果拥有令人吃惊的了不起的想法的是你一个人,那么在深重的黑暗中往来彷徨的也必是你一个人。你必须以自己的身心予以忍受。

第38章

唔,这样好。说话很重要。不管对象是谁,也无论说什么,说总比不说好。我开卡车的时候也常跟引擎说话。如果留意细听,可以听出好多名堂。”
“那是,中田我也那样认为。中田我同引擎说话固然不能,但同样认为不管对方是谁,说话总是好事。”
“那,和石头说话多少有进展了?”
“是的,觉得心情开始一点点沟通了。”

音乐对于中田我好像风一样

不认字的滋味十分不好受。”

“偶然这东西真是不得了。”星野说。
“千真万确。”中田也同意。

第39章

一天与另一天之间的区别几乎只表现在天气上,假如天气相差无几,对日期的感觉势必很快消失,昨天与今天、今天与明天将无从分辨,时间将如失锚的船舶彷徨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

星期二

我实在孤独难耐。在子夜无边的黑暗里、在森林的重重包围中,我孤独得地老天荒。那里没有季节,没有光明。我回身上床,坐在床上深深呼吸。夜色拥裹着我。

第40章

“坦率地说,我也不很明白。”大岛说,“无论什么,一旦数量越过某一个点,就失去了现实性。总之就是很多很多钱。”

贝多芬自视甚高,对自己的才华绝对自信,对贵族阶级概不讨好。他认为惟有艺术、惟有情感的正确表露才是这世界上最为崇高、最值得致以敬意的东西,而权力和钱财则是为之服务的。

体悟什么,我们身上的什么因之发生变化,类似一种化学作用。之后我们检查自己本身,得知其中所有刻度都上了一个台阶,自己的境界扩大了一轮。我也有这样的感受。倒是偶尔才有一次,偶一有之。

在某些部分她是乐于忠实履行这种实际性职责的,只是心未投入而已。

得知中田不会等,星野赶紧追去

眼里浮现出极为中立性的光

第41章

那大约是错觉,而错觉越想就膨胀得越厉害,越想就形状越具体,很快会不再是错觉了。

第42章

回忆会从内侧温暖你的身体,同时又从内侧剧烈切割你的身体。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么就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正确也罢不正确也罢,大凡发生的事都要老老实实接受。

我把那些事情详详细细写了下来,是为清理我自身写的。我想彻头彻尾地重新确认自己是什么、度过的是怎样的人生。

第43章

为什么深爱一个人必然导致深深伤害一个人呢?就是说,果真如此,深爱一个人意义何在呢?为什么非发生这样的事不可呢?”
我等待回答,闭上嘴久久等待。然而没有回答。

第44章

两人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一页一页稿纸被火焰包围。几乎无风,烟笔直地爬上天空,无声无息地融入低垂的灰云。
“咱们现在烧的原稿哪怕看一点点都不成吗?”星野问。
“是的,看是不成的。”中田说,“中田我向佐伯女士许诺一字不看地烧掉。履行许诺是中田我的职责。”

世上有形的东西又减少一点儿,无又增多一点儿。

任何人的一生恐怕都并不具有明确的意义。星野认为,对于人来说,真正要紧真正有重量的,肯定更在于死法上。同死法相比,活法也许并不那么重要。话虽这么说,但决定一个人的死法的,应该还是活法。

我这星野君现在可是有些走投无路了,再说也想听听你的语声。”

第45章

我想说句什么,但我发觉在她面前,所有话语都已失去了作为话语的固有功能,或者说将话语与话语连接起来的意思之类的东西从那儿消失了。我盯视着自己的双手,想着窗外月光下的山茱萸。剜进我胸口的冻刀就在那里。

第46章

“跟你说石头君,我可要睡觉了。”星野朝脚边的石头招呼道,“明天早上再接着聊吧。今天一天够长的了,我星野君也困了。”

第47章

“就是说你在森林里的时候你就浑然成为森林的一部分,你在雨中时就彻底成为雨的一部分,你置身于清晨之中就完全是清晨的一部分,你在我面前你就成了我的一部分。简单说来就是这样。”

希望你记住我。只要有你记住我,被其他所有人忘掉都无所谓。

我夹在空白与空白之间,分不出何为正确何为不正确,甚至自己希求什么都浑浑噩噩。我独自站在呼啸而来的沙尘暴中,自己伸出的指尖都已看不见。我哪里也去不成,碎骨般的白沙将我重重包围。

第48章

“往后每当遇上点儿什么,我大概都要这么想:若是中田这种时候会怎么说,若是中田这种时候会怎么做。我认为这相当重要。就是说,在某种意义上中田的一部分日后也将活在我的身上。说起来,我的确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容器,不过总比什么也不是强些吧。”

第49章

因为即使想说也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那里的东西,因为真正的答案是不能诉诸语言的。

冲浪这东西远比外观有深意。我们通过冲浪学会顺从大自然的力量,不管它多么粗暴。”

要单独同死亡相对、相知,战而胜之。在漩涡深处你会考虑各种各样的事,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同死亡交朋友,同它推心置腹。”

人这东西——当然是说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生长的场所。想法和感觉大约是同地形、温度和风向连动的。

“我们大家都在持续失去种种宝贵的东西,”电话铃停止后他说道,“宝贵的机会和可能性,无法挽回的感情。这是生存的一个意义。但我们的脑袋里——我想应该是脑袋里——有一个将这些作为记忆保存下来的小房间。肯定是类似图书馆书架的房间。而我们为了解自己的心的正确状态,必须不断制作那个房间用的检索卡。也需要清扫、换空气、给花瓶换水。换言之,你势必永远活在你自身的图书馆里。”

世界是隐喻,田村卡夫卡君。”大岛在我耳边说,“但是,无论对我还是对你,惟独这座图书馆不是任何隐喻。这座图书馆永远是这座图书馆。这点无论如何我都想在我和你之间明确下来。”

不久,你睡了。一觉醒来时,你将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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